一般正式場合,大秦依然還是跪坐,連同皇帝也不例外。
這個刺客有毛病 ,都是如此。
私下裏,世家貴族們卻已經學會偷懶了,畢竟這樣坐比跪坐肯定要舒服很多。
還不會像華夏後世的島國女人一樣變成南瓜腿。
不過兩人坐也不敢坐實,都只坐半邊,虛懸着,其實和蹲馬步差不多。
就這也要謝恩。
看着這兩人的這番做派,趙信原本以爲自己肯定會有某種陰暗的暢快感,誰知真在眼前,他心中卻毫無波瀾。
甚至想到,以後每次召見臣下都要看這種表演,竟不由得感覺有些心累。
當即本來準備好的許多虛詞也都懶得囉嗦了,直接直奔主題道:“今日召二位卿家來此,其實也不爲別的,只有兩件事。
其一,就是讓二位安心,崔岑是崔岑,崔家是崔家。
之前小崔君也沒少爲朕出力,太后也是深明大義,知道輕重取捨。
如今更是將朕的岳母留在宮中,據說甚是投契。
既然如此,朕也不是殘暴無道之君,之前的種種恩也好,怨也罷,全部一筆勾銷。”
“小崔卿,你的那些功勞,朕也不賞了。從今日起,一切從頭,安心爲朕和國家效力。”
他這後面這句自然是對崔文昊說的。
崔文昊聽到這句話,不但沒有絲毫不高興,反而感激涕零,當即再次跪倒在地,口稱:“臣,謝陛下天恩。”
他這番話倒不是反話,或者虛言,至少不全是。
趙信說他之前的那些功勞,那是什麼功勞,那是出賣自己親叔叔的功勞,雖然在人前可以說什麼國家大義。
愛你在離別時 。
但是如果皇帝對他進行重賞,那衆人就算心裏明白,也會說他賣親求榮。
而現在皇帝說不賞了,這就等於是體諒他的苦衷,把黑鍋自己背了。
他現在可以說是忍辱負重,但皇帝卻搞不好要背上心胸狹窄,賞罰不清的污點。
這番用意,他豈有不明之理,心中又豈能沒有感激。
不光是他,便是在這件事上從頭到尾都當透明人的崔巒也不由朝皇帝躬身一禮。
趙信坦然的承受了兩人的一禮,然後繼續道:“第二件事,朕欲改大秦相制。”
父子二人雖然心中感激,但也都知道,趙信作爲皇帝,施恩必定圖報。
但是在這個時代名聲和家族香火,對一個男人來說,那是最重要的兩件事。
如果這兩樣都能保全。
那麼他們就是把自身的性命豁出去,也無可厚非。
霸佔諸天 。
崔文昊隨即拱手試探道:“陛下,臣也以爲大秦相權過重,早有所感,早在日前便有意上書表奏此事,只是心中章程尚且不明,不敢貿然進言……”
趙信聞言呵呵一笑,擺擺手道:“上奏的事回頭再說。”
說着朝旁邊一伸手,早有內侍捧過一疊文書隨侍在旁。
趙信接過來,翻看數業確認無錯,這才名侍從專交於二人道:“這是朕和諸卿擬定的新制,你們二位看看,順便也幫朕參詳參詳。”
兩人連忙口稱不敢,但卻依言接了過來。
翻開一看,卻見所有文書一式兩份,全都是對於新制的描述。
兩人一開始還心存疑慮,但只看數行,便都是各有驚容。
崔文昊先自開口,“陛下居然要廢除中朝,還要將少府之財歸於國庫?”
他幾乎以爲自己看錯了。
他原以爲皇帝所謂改制,就是把相權廢了,全部歸於君權。
這種事,前代也不是沒有。
別的不提,世宗、睿宗兩朝丞相便是名存實亡,只是皇帝隨意宰殺的工具人。
但凡哪裏地震了,就殺個丞相,哪裏下冰雹了,也殺個丞相以謝上天,乾旱,洪水,甚至哪裏有人造飯。
總之啥也不說,先殺個丞相以謝天下。
所謂天人感應嘛,丞相是國家執政,上天降災,不殺丞相殺誰?
別的不說,就是眼前,天下數月未雨,殺了個丞相,不就下雨了嗎?
但是皇帝這個改制確實消減了相權,但是卻也同時限制了君權,只是讓君權相權更明確了。
而且把相權一分爲二,不對,準確的說是一分爲九,但是同時卻也把直屬於皇帝的中朝給廢了大半。
同時皇帝居然把少府的財權交給了外朝。
雖然又設了一個內庫,但是卻只管皇帝私營的一些皇家產業。
除此之外,皇家每年只從國家財政中支取百分之一的預算。
這算什麼?
崔文昊第一個念頭是:“皇帝這是被哪個腐儒給忽悠了吧?馮忠還是趙本?”
趙信對他的驚訝只是微微一笑,心中暗道:“百分之一很少嗎?”
不過這也難怪,因爲這個時代的少府掌的財權太多了,連國家鹽鐵礦產基本上都屬於皇家。
但是這樣一來,皇室的財政和國家財政也就劃分不清了,皇帝要用錢反而變得不自由了。
而趙信會擔心賺不到錢嗎?
既然不擔心賺不到錢,那爲什麼要和外朝的財政糾纏不清,反而被各種掣肘。
口中卻笑道:“愛卿看錯了,不是皇家取百分之一,而是宮中和宗室共去百分之一,宮中用其三,宗室用其七。” 崔文昊張張嘴說不出來話,他越發肯定皇帝就是被誰給忽悠了,而且是被忽悠瘸了。
可是這哪個腐儒也太狠了。
皇家和宗室共取百一,這皇帝和皇后不會在宮裏被餓死吧?
一直到走出宮門,他還在想這事。
連其後皇帝和父親到底說了什麼他都沒聽清,只是隱約聽見皇帝說讓崔巒暫領丞相職,並在劉穆之等人的協助下,籌備改制。
回到崔府他終於忍不住問崔巒道:“大人,這是有腐儒欺君啊,咱們……”
話沒說完卻見崔巒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異樣,不由住嘴。
崔巒這才一聲冷哼,冷笑道:“你真的算過賬了嗎?”
崔文昊聞言苦笑道:“大人,兒也好歹位列九卿,掌管天下馬政,難道還能不識數嗎?”
說着板着指頭給崔巒算道:“按照去歲來算,去歲一年外朝歲入大約摺合五千萬貫,少府略多餘外朝,但大致也多不多說,如此一年歲入也就一億兩千萬貫,至少不多。
若是以此算,取百一,也就一百二十萬貫,其中八十萬貫供宗室用度,宮中便只餘四十萬貫不到。
這四十萬貫不僅僅要供給宮中用度,還要有宮室修繕,禮儀祭祀,還有年老宮人的撫卹。
其外,宮中還要承擔京畿各處的濟孤院,這些花費每年都是數百,乃至千萬貫。
哪怕皇帝將禮儀祭祀只用推與外朝,四十萬貫也絕對是捉襟見肘。”
崔巒微微一笑道:“你忘了,你二叔暗中掌控的那些商路都被誰接手去了嗎?
另外你忘了皇家和宗室還有田產嗎?
朝制一改,這些便再與外朝沒有絲毫關係了。”
崔文昊聞言微微一愣,“但是,就算這些也……”
“放心吧,皇帝自有算計,你還看不出來嗎,皇帝是有大事要做,不想被任何人掣肘。”
崔巒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:“別想這些,蒙陛下聖恩,使我崔家宗嗣不絕,也使你的名聲不至於毀於無地,用心爲陛下效力就好了。
其他的陛下自有安排。
這制度設計之精妙,你仔細揣摩揣摩,便明白陛下用意深遠了。”
“喏。”
崔文昊不敢再多說,卻聽父親又再次輕嘆道:“可惜,這制度雖好,也不能一蹴而就啊。
明日,爲父便奉詔暫領相權,你用心跟隨劉先生等人學習,別把自己當什麼九卿。”
“喏。”
崔文昊認真的點點頭。
……
就在崔家父子對話的時候,這場夏日的暴雨也停了。
京城衆人都有些遺憾,顯然這場雨還是不夠。
趙信也有些遺憾,擡頭看着再次探出頭的烈日,有些無奈。
“看來朕對這京城的統治力度還是不夠,民心也還完全歸附啊。”
和他一起悄然溜出宮的曹雄李存孝,顯然有些不解陛下這一感慨從何而來。
都下意識的跟着擡頭看了看天,曹雄連忙道:“陛下,世人常說世上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,這場雨能下下來,便已足見是陛下聖德動天了。
何況雖然今日沒下透,明日不是還可以再下麼。”
“還叫什麼陛下,要叫主公,像老曹你這樣滿大街嚷嚷陛下,還怎麼微服出巡?”
趙信還沒說話,旁邊的李存孝卻搶着瞪了他一眼,說着一臉討好的朝趙信道:“您說對吧,主公?”
趙信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,“少給朕,不,少給本公子嬉皮笑臉,你之前私自出城的事,朕……本公子還沒跟你算賬,回頭就讓樑西平給你軍法伺候。”
李存孝見馬屁拍到馬腿上,不由苦笑,口中卻支吾的嘟囔一句,“我這不是打贏了嘛。”
曹雄卻在旁邊偷笑不已。
惹得李存孝朝他一陣瞪眼,但隨即又被趙信給瞪了回去,“打贏就沒事了,誰告訴你,虧你還名將,不知道軍令如山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