於是乎,鞦韆以樹榦為軸飛快的做起圓周運動,轉成了一張回蕩著尖叫的輪盤……
像爛泥一樣被盤古救下來,女媧滿眼幽怨的拽過兄長的袖子,暈暈乎乎的把頭埋在伏羲胸前,然後「哇「的一聲吐在他懷裡。
伏羲淚飈,盤古默然。
這對活寶兄妹一千年來凈長個子沒長腦子,偏偏還精力旺盛,上躥下跳的把神荒折騰得雞犬不寧。可憐的奶爸跟在後面擦了一千年的屁股,至今也未能管教成才。
盤古嘆氣,也不知道哪天會讓他們捅個大簍子出來。
粗糲的大手撫上樹榦,他猶豫了一下,若此樹真是聖物就必須斬草除根。
父神離開前特意叮囑過,菩提子雖是聖物,可一旦成精便是不死之魂,並且能造化出神靈所不能掌控的東西,這樣的威脅最好扼殺在苗頭裡。
他拿起斧頭劈下去。
「不要!」女媧掙扎著撲起來喊道,「大師兄,你幹嘛要砍了他啊?!」
「額,你不是一直想要個木雕嗎?這棵樹正好。」
「不行!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棵適合盪鞦韆的樹,木雕我不要了,你不許砍!」女媧撅起小嘴抗議道。
伏羲一邊擦衣服一邊翻白眼,這貨還沒吐夠不成?
「我懷疑此樹是當年遺失的菩提子,不能留他在神荒。」盤古試圖用道理解釋著。
然而事實證明,從古至今無論是女神還是女人,都不屬於講道理的生物範疇。
女媧杏眼一瞪:「大師兄是神荒之主,怎麼可以因為一點猜疑就枉行殺戮?你今日若是砍了他,還不如乾脆把這天下的樹都燒光好了!」
「丫頭,你別無理取鬧,大師兄也是為我們好。」伏羲想起當年遺失菩提子后老爹那冷冽的眼神就菊花一緊。
「我無理取鬧?好啊,有本事你們就砍樹,本姑娘讓你們看看什麼才叫無理取鬧!」女媧狠狠一跺腳,頭也不回的跑了。
一個天地共主,一個神尊後裔,兩個男人無奈的對視一眼,同時嘆了口氣。
見盤古猶豫著收起了斧子,伏羲捏著下巴道:「不如我布個法陣吧,把他封印起來就是,左右不過是棵樹而已,能翻得起什麼風浪?」
盤古知道這人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八卦陣法,便點頭答應。
上古時期的神荒還是個窮地方,能用來布陣的器物簡陋得聞者心酸、見者流淚。好在伏羲是個善於資源利用的高手,他放置了幾塊陣石,掐算好星位時辰,一句句古老的咒語從口中緩緩道出。
「撒庫尼妹馬拉個屁,哇靠沃草日勒戈區……」盤古在旁邊越聽越納悶,直到天上蒼穹漸漸變色,幾顆星辰紛紛移位,九道銀色的光暈飄然墜落下來。
「轟轟轟轟轟轟轟轟……」雷擊攜著銀色的星辰接連劈了下來!轉瞬便在大地上布出九星連珠的陣法。
伏羲滿意的點點頭,隨即眉頭一皺,開始掰著指頭數陣眼:「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、八……誒?怎麼少一顆星星?」他走到星位上疑惑的抬起頭,正看見一顆遲到的星辰挾著雷霆霹靂劈頭而來!
「啊啊啊——轟隆!」
煙塵瀰漫中,九星連珠陣法終於結成。巨大的結界將樹層層包圍,光幕中隱隱流轉著古老的符文。
盤古看了眼從坑裡爬出來的焦糊人影,輕輕嘆了口氣。
為了妹妹,這當哥哥的也是蠻拼的。
然而此時,這位妹妹正站在一道黑黢黢的巨大石門前,輕輕將手覆在那已經模糊難辨的古字上:
神靈古冢,歸墟秘境。 胡仁是我一位從網絡上認識多年的朋友,因爲彼此意味相投,雖多年來末曾謀面,但我向來把他當作好兄弟,而沒有把他歸爲習慣意義上的“網友”。
他現在坐在我的客廳裏,在我的一再示意下,胖臉上浮現出誇張的痛苦,喝下一杯工夫茶。他放下茶杯後抓起旁邊的可樂狂灌,一小瓶可樂在我剛剛摸出一根菸點燃時,胡仁已經把它倒光,他一臉害怕的衝我擺手道:“老荊,我不喝你這茶了,我從英國專程跑回來看你,沒必要這麼折磨我吧?”
我笑道:“這是很好的茶葉,奈何你不會品茶。”
胡仁“嘿嘿”笑道:“不是不會品茶,只是我實在沒法享受你這工夫茶,要是你有普洱,我倒想來一杯。”
我也不勉強他,起身把裝普洱的茶罐扔給他,問道:“我實在想不通,你爲何不遠萬里專程回國來找我喝茶?”
胡仁自己起身衝了一杯茶,笑道:“其實也不專程吧,我的客戶有一個基建項目一直沒進展,卻沒有明確的解釋,所以客戶委託我和他的會計師來處理一下。”
我笑道:“那麼如此看來,中國人還是誠實的,要是有問題的話,你定然會忙得昏天地暗,哪有空來和我吹牛。”
胡仁不予置否的笑了笑,剛想說什麼,突然屋裏響起“滴滴滴滴、滴滴滴滴……”的聲音,胡仁一臉鄙夷地道:“某些人,老了,連個手機鈴聲也格外老土。”
我不解地道:“不是你的手機麼?”
胡仁一愣,摸出手機看了一下,笑道:“也許是隔壁的手機響了吧,那人怎麼調了一個‘BB’機的鈴聲?呵呵。”
我一愣,拍了一下腦袋對胡仁苦笑道:“真的是BB機。”
在書房的某個角落深處,我循着仍過一會就“滴”一下的聲音,找到了這部傳呼機,胡仁一把搶了,在手上拋了拋,老到地笑道:“第一代的‘火鳳凰’,十幾年錢得兩千塊才下得來。”
接過胡仁手上的傳呼機,上面顯示着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。這十年來,儘管我始終沒有報停,並偶爾給它換換電池,但它從沒有響過。在手機還沒有普及的年代,我和一些極要好的朋友各分西東,從此失去聯絡,因爲當時的傳呼臺只有電信,所以我得以一直保留着這個傳呼機,儘管我知道可能它永遠也不會再響了,我也希望它不會響起,我的朋友應該可以如我忘記他們的號碼一樣忘記我的號碼,但我必須讓它隨時可以響起,在他們不得不記起這個號碼的時候。
我拔通了傳呼機上那陌生的號碼,電話很快就接通了,但對方並沒有說話。因爲知道這個傳呼號碼的人,一定是十幾年前極好的朋友,所以我耐着性子再問了一次:“請問哪位呼機?”
電話裏依然是一片靜寂,我頓了頓,道:“請問是哪位?”過了一分鐘,就在我準備放下電話時,一把沙啞的男聲說:“我現在去找你。”然後他掛了電話。
我儘管很惱火對方這種無禮的行爲,但我覺得這個聲音很熟,卻又想不起是誰,我輕輕地敲打着腦門,但一無所獲,只好有些茫然的放下電話。胡仁急問道:“出什麼事?”我坐下來喝了一杯茶之後,把情況告訴胡仁,胡仁疑惑地問:“你想不起是誰麼?你把知道你傳呼號碼的人想一遍,也許有些眉目啊!”
我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,笑道:“等吧。”
無論當年上學時,如何過命的交情,但歲月會沖淡這些的,猶其是我這種不安分的人,有足夠多的經歷和風波,來稀釋這段青蔥年代的回憶,哪裏還想得起十幾年前誰知道我的傳呼號碼?
他來得極快,我剛剛衝完一泡工夫茶,門鈴就響了。保姆小蘭打開門,那人閃身進來,向小蘭道謝,剪着平頭的粗糙的臉上滿是討好的表情,小蘭臉上有些不屑。
我幾乎第一眼就可以確定,這個緊扣着白襯衣袖口,過長的牛仔褲褲管末端被那雙破舊的皮鞋鞋跟踏得打折、套着一條地攤貨色領帶的人,絕對不是我的舊友。
但這中年人一見我,就一把抱住我,我竟被他眼裏那種久別重逢的神情弄得有些激動,一時也沒閃開。他開心地用力拍打我的背部,激動得和小孩般地道:“阿曉,十多年不見了!”
然後又用力地握住我雙臂,把我推開,如同一個兄長看着弟弟一樣打量着我道:“那天在寫字樓見到你,我就尋思是你了,想不到你還留着傳呼機,要不就找不到了,找不到了!”
我本想問他怎麼稱呼,但見他這樣子,我知道如果讓他發現我不認得他,一定會使他很傷心,坐下來以後,胡仁遞給他一支小雪茄,那人接過後笨拙地點着,抽了一口討好的問胡仁道:“好煙啊,這得不少錢吧?”
胡仁笑道:“我帶回來送老荊的,好的我也送不起,一支四、五歐元吧。”
那人遲疑地“哦”了一聲,拿煙地手抖了一抖,小心地吸了一口,又問:“先生你做什麼的?”
我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,衝好了茶對他道:“來,喝杯茶。”
胡仁笑道:“在英國當個小律師。”
那人聽了之後,竟連端着茶杯的手都有些發抖,不過他純熟的品嚐工夫茶的手法,卻又讓我覺得,也許他真的是少年時的某個好友。這時胡仁明顯也發現了這一點,掏出了卡片給他道:“我姓胡,胡仁,你怎麼稱呼?”
那人緊張得說不出話來,只是吃吃笑着望向我,但一時間我眼裏迷茫卻被他讀去,他的笑容頓時凝在臉上,整個人僵在那裏一動也不動,過了半晌,他放下手中的茶杯,尷尬地笑道:“不好意思,我該、該走了,走了。”
我一臉愕然的望他起身拉下頸上的領帶,把它塞進牛仔褲褲袋裏,邊向門外走去邊解開袖釦捲起袖子,他的右腕上有一個刺青,一時我覺得很眼熟,突然,我想起來,我認識這個人。這時他已經走出門去,我顧不了身上穿着睡衣,快步衝了去,在電梯口一把拉住他,叫出了他的名字。
他回頭望着我,眼裏有些淚花,我顫聲道:“老哥,您怎麼,怎麼……?”我是想說,你怎麼會搞得這麼落魄,但這話太傷人了,以至於不能出口。
張狂重新在我的客廳坐定,依然對當律師的胡仁有着某種敬畏,我在他身上,找不到當年的一絲影子。我有些鬱結,從酒櫃裏開了瓶威士忌,給張狂倒了半杯酒,當我把酒放在他面前時,卻失望的聽他迭聲道:“阿曉,不用,不用,我喝這麼好的酒是浪費,我喝雙蒸就行了,你給胡律師吧。”
我拍了拍他的肩膀,笑罵道:“張哥,您喝,胡仁這小子,讓他自便就是了!”
我坐下道:“張哥,這麼些年,你怎麼不找我?”
張狂喝了口酒,舔了舔舌頭,嘆氣道:“混得不好,沒臉見人。”
我默默地點了點頭,他本不叫張狂,是上學後自己改的名。在我印象中,張狂的確是一個很傲氣的人,和眼前這個見人就陪小心、滿臉討好的笑意的委瑣中年人一點也拉不上邊。
喝完一杯酒,張狂慢慢講述了這些年來的經歷,自從當年分手以後,他就在社會上混着,一個孤兒的出身的人,連初中也沒有讀完,卻又不願走黑道,處境可想而知。他從大排檔的小廝做起,然後做過門童,做過建築工地……他走過很多城市,在大前天以前他的最後一份工作是在這個城市送煤氣。
但大前天他收到一封招聘的信,因爲年紀慢慢大了,太重的體力活幹不下去,他曾經去應聘過幾份寫字樓的清潔工。那天他見到我,就是去那寫字樓應聘當清潔工的。
“那這份工見成了沒有?”我問。
他看着我,遲疑地點了點頭:“成是成……不過有點怪。” 歸墟是太古時期古神魂靈的墓葬寶地,只是受累於神冢寶藏的傳聞,經常被盜墓賊光顧。
後來父神往裡面丟了一群實驗品用來守墓,又加了一條連他自己都沒記住密碼的封印。從此以後,歸墟便萬年不覓蹤影,在時光的洪流里逐漸被人們所遺忘。
女媧早就知道歸墟的所在,當然不是她費心勞神查到的,以她的能力找到地老天荒也沒不可能。那是小時候作為最受父母寵愛的小女兒——慈悲的父神主動告訴她的……
由此可見,神界也是拼爹的。
而二世祖們也通常是坑爹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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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媧伸手碰觸了一下那枚金色的封印,上面立刻懸浮出一道字元:
「請輸入歸墟開啟密碼,以父神最帥四字結束。」
父神並沒有告訴她封印是有密碼的,女媧只好試著輸了幾個,比如父神母神的生辰,比如伏羲和自己生辰,比如隔壁那個美貌女神的生辰……
封印發出一聲刺耳的警報:「多次輸入錯誤,門禁已鎖定,請重新認證身份。」一隻霧氣幻化的紅色小蝙蝠飛了出來,猛然間一口咬在女媧的手指上,還狠狠的吸了一口血。
「啊呀呀呀呀——」女媧驚呼著甩開那隻噁心的小東西,血蝙蝠委屈的飛了回去……
沒一會兒,封印突然發出一陣古怪的聲音,然後再次浮現出一道字元:「身份驗證合格,歸墟倒計時開啟,三、二、一……」
塵封萬載的巨大石門終於在沉重的低吼聲中開啟了。女媧有些愣神的看著裡面一團濃郁的黑霧,猶豫的抿了抿唇角,還是握緊拳頭走了進去。
抬頭望上去是一片混沌,星辰的遺骸碎屑鋪滿了大地,死寂沉沉的空氣里感受不到一絲生命的氣息。陣陣冷風悄然捲起如沙的碎星,在暗夜中閃動著詭異的熒光。
這裡……便是眾神的歸宿?
女媧雖然是個壽命綿長的神二代,但心性上依然是個年輕的女孩。
她怯怯的聽著四面的風聲,摸索著走在廣闊又荒蕪的土地上,開始有些後悔孤身一人前來禁地,哪怕拖燭九陰那隻活油燈來照個亮也好啊。
前方逐漸出現了無數焦黑的枯樹,稀疏的枝杈像一道道斷裂的尖刀直指蒼穹。樹林的深處出現了隱約的綠光,女媧深深吸了口氣,屏住呼吸繼續向前。
「誒喲……」這聲不大的驚呼在寂靜的歸墟里顯得異常突兀。
女媧爬了起來,借著綠熒熒的幽火看著絆倒自己的一塊殘碑,上面刻著兩個字:
蚩尤。
她回憶了一下,並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。
抬起頭四處望了望,這裡應當是眾神埋骨之地了,只是不知為何有很多墓穴都是空的。
「唉……」一聲輕微又沉重的嘆息從背後響起。
女媧驚惶的轉過身,看到一個如小山般高大的身影走過來。
那人看不清面孔,卻帶著一股強悍凜冽的氣勢,每走一步都帶著地動山搖的巨震。
等他站定的時候,女媧幾乎要扶著樹才能承受那股無形的威壓。
「小姑娘,是你開啟了歸墟?」低沉的聲音如同滾滾巨雷。
「是……我。」
他抬起頭,似是有些自嘲的笑了笑:「多少年了……終於刑滿釋放了嗎?」
女媧想起關於歸墟封印魔神的傳說,心中不禁有些哆嗦,慘白的臉上強撐著鎮定,問道:「你是誰?」
「我?我也不知道我是誰。」他指了指女媧腳下的墓碑,「很久以前他們叫我蚩尤。」
女媧聲音一顫:「你……你已經死了?」
「不、不、不……我還沒有死,只是一直在等死而已……」他蹲下來,撫摸著那塊殘破古老的墓碑,「這是我給自己準備的,總有一天……我會和他們一樣埋葬在這裡。可是太久了……太久了……我怕到了那一天,連自己叫什麼都忘了。」
他說得很慢很慢,彷彿在努力回憶著什麼,「這裡原本有很多和我一樣的魔,但是他們都死掉了,死在歸墟……死在神的墓地里。」
綠光映在他臉上,照出一張布滿疤痕的可怖面孔。女媧有些害怕的倒退兩步,不知道為什麼,眼前活著的生命比那些死去的神靈還要讓她難過。
所謂魔神, 巫旅 ,他們又有什麼錯?
蚩尤聲音有些嘶啞,他遲鈍的問向女媧:「小姑娘,你是誰?來這裡做什麼?」
「我……我叫女媧。聽說這裡有可以讓靈魂覺醒的寶藏。」
「呵呵,靈魂……?」他的笑聲聽起來很怪異,「這裡是靈魂沉睡的地方,沒有你要的東西,回去吧。」
「可是,畢方說這裡會有覺醒靈魂的辦法……」
「畢方?」他拳頭一緊,復而又鬆開,表情在一瞬間恢復平靜:「確實有一種辦法。」
女媧聞言大喜:「真的?那前輩可願意教我?」
前輩?他啞然一笑,這稱呼聽著真刺耳。
「別叫我前輩,你是神的女兒,而我只是個墮落的魔罷了。」蚩尤用手在地上畫了一個果實形狀,「這個辦法叫慾望,讓他們吃下慾望之果,就可以喚醒靈魂。」
「欲……望?那是什麼東西?」
「是世上最好,也最壞的東西……」
女媧有些惴惴問道:「那……大叔,去哪裡可以尋到慾望之果呢?」
蚩尤嘴角露出一絲陰霾:「畢方鳥會帶領你走上那條荊棘之路,如果你能到達路的盡頭,就會得到你的慾望。」
「哼,那鳥人果然一直瞞著我!」女媧氣嘟嘟叉著腰,隨即又變出笑臉對蚩尤道:「謝謝你啊,蚩尤大叔!」
對方的臉隱在黑暗裡,看不到表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