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子很兇

「這……」

人們皆大感愕然,那二人虔心服從他的領導,二話不說就又跪了下去。 雖被十二仙授下天旨,成為下一任仙首,靈宣洛卻暫不能僅專註於仙族內部事務。如此多重要大事等他完成,或許連稽洛山都留不了幾天,於是他解下蛟虯劍,請清秋無憂與邵天上台。

二人識得新仙首已久,對他是心悅誠服,二話不說就遵照命令,在青石台上跪下。

靈宣洛道:「六界大戰剛剛結束,本尊作為神鷹盟骨幹力量,尚有許多善後事宜須與盟主鬼臾區交接,故暫不能留在落音竹宇。然我仙族歷經磨難,終於在今天迎來曙光,就該由仙首誕生時作為開端,革故鼎新,重振族威,以推動我族氣象蒸蒸日上。鑒於此,我將任命兩名仙首代表使,在接下來的一年裡,委派他們暫代仙首行使職權,以本尊手中的靈劍為憑!」

「啊?仙首方才接受任命,就要離去?」仙人們大多難以接受,紛紛搖頭挽留。

作此決定的原因為高度機密,靈宣洛不能對公眾坦言,唯有嘆口氣繼續,「我欲請衡留仙清秋無憂擔任文左使,負責族內所有與文書相關的事宜。邵天邵掌門為武右使,負責所有與武治相關的事宜。一年之內,他二人可持蛟虯劍通行於仙族,見劍如見本尊,任何人都不得違抗他們的命令,否則將從嚴查辦。各位可願遵從?」

這委派突如其來,邵天縱然驚訝,也只是在猜度靈宣洛的初衷。清秋無憂不同,他曾不辨是非黑白,站在錦書聖身邊效命,至今仍對那段往事耿耿於懷,自認從此在族內就再也抬不起頭。

錦書聖死後,他幾乎未離過衡山,哪怕五嶽大戰爆發,也僅派弟子出面應戰,自己則坐在山頂不躲不避,專等敵人殺到,好與他們同歸於盡。

然而他不僅沒戰死,還在靈宣洛就任仙首后,被委予要職,這是因為他才高八斗,有承擔文左使的能力嗎?不,這只是靈宣洛在暗中關懷他,支持他,暗示他必須振作起來,作為留仙,重新為仙族奉獻自己的靈與血。

一切原因,皆可簡而言之地歸結為六界局勢,但指意得到全族人理解,是強人所難。靈宣洛不求多,只將乞求的目光投向邵天。

不管他做怎樣的決定,邵天都不會反對,與他四目相觸,堅毅的嘴角掛上笑,點點頭,伸手去接劍。

戰後第一次仙人大會,成了仙首任命儀式。當儀式結束,入主落音殿,開始履行仙首職責的,卻是邵天與清秋無憂。

仙族的日常大事之一,便是修仙,這一塊應屬武右使打理,故目前族人真正得聽誰的,大家心中清明,誰都沒疑議。

清秋無憂很明白自己處何角色,既下決心要配合邵天整理清每一卷仙族文冊,又要以他為主,聽從他的調令,所以走在他身邊,大多時沉默無言。

一切安置妥當,需議事的仙人留下進入落音殿,其他則心滿意足地回歸自己門派,稽洛山中,又靜了下來。

靈宣洛匆匆趕回浮生殿,站上練武場就喚「嚕嚕何在」,連喚幾聲無人應答,正覺不妥,陳濤卻在他身後跟了進來。 仙首任命諸事,塵埃落定,靈宣洛將族內大小事務委託給清秋無憂與邵天,又向他們授予蛟虯劍,便匆忙趕往浮生殿。

靈童兵的名冊在嚕嚕手上,這次回來,他想取回名冊,改編軍隊,所以要儘快找到嚕嚕。然而站在院落中連喚幾聲,嚕嚕卻罕有的沒有應答。

見陳濤跟在身後,靈宣洛奇怪地問:「以往只要我進門,無需召喚嚕嚕就會跑出來,今兒是怎麼了?怎的連人影都不見?」

陳濤的臉「唰」一下變得青灰,襟甲一撩就雙膝著地,頭點下去不語。

靈宣洛心猛向下沉,一把揪住他問:「你這是何意?嚕嚕到底去了哪裡?他為何不在浮生殿?」

陳濤身軟如失了魂,懊喪地請求:「陳濤護山不利,觸犯軍法,請求靈帥處死!」

靈宣洛如墜冰窟,冰寒之氣凍結全身,更涼到心裡,呆愣許久才問:「這……這都是何時發生的事?他又是被何人擄走?

陳濤這才掛一臉淚痕抬頭,答道:「回靈帥,正是雲霄決戰打響后,你們全在南海戰場迎戰蒼狼盟聯軍時。嚕嚕並非遭人劫持,那時稽洛山給我們守得固若金湯,除非是象南宮向這種可怕的異人,或雷震那種用蠻力直闖的匹夫,否則根本沒誰能靜悄悄潛入。所以他是莫名其妙,帶著神弓殿的靈童兵名冊自己出山離去的,具體去了何處,哪怕我發動整個精靈網路搜索,也查不出行蹤。」

嚕嚕是竹葉精靈,稽洛山是竹葉靈童的誕生地,由生至死,他們都不可能離開這仙山半步,除非是出兵打仗。嚕嚕不過是普通靈童子,一輩子伺候人,獨自走到山邊都心驚膽顫,又怎可能膽大包天地自行離去,且再未在世間留下任何蹤跡?

唯一的解釋,還是他被人用心術惑亂心神,借戰亂出走。但云霄大戰起時,南宮向忙於在虛寒谷指揮狼軍,哪有閒情逸緻入稽洛山擄人?等戰鬥結束,老賊又被茫鷹烽火營圍成瓮中之鱉,更別談有機會潛進稽洛山。並且萬魂奪骨鎖如願以償地到手后,此山對他已無利用價值,勞心費力僅為劫持個靈童子,意義何在?

靈宣洛一顆心狂跳,費力分析一番,一個名字闖進他腦海,便又問陳濤:「決戰進行中,想必不時有軍報傳來。嚕嚕具體出走的時刻,你可曾了解?」

陳濤帶著哭腔答:「如此重要的線索,屬下自然是要查的。根據戰爭進程推算,他走的時候,決戰大概剛剛結束,神鷹戰隊已開始打掃戰場。」

「大戰剛剛結束……」靈宣洛黯然重複。

回想那時,自己已乘坐九嬰進入符禹島海域,戰場上江南君一直眺望海面,隨後發生異常,直至暈倒,給鬼臾區抬回軒轅山。

他的心痛得抽搐,轉頭又問:「除去這些,還有何異常情況,你一併告訴我,不要再且問且答了。」

陳濤咬緊嘴唇思忖片刻,答道:「除剛才說的,再無更多異常,就僅有一項,我們在靈帥您的書房裡,發現了江南軍師留下的冰獸鞭。此物神聖,由靈帥向軍師親授,他怎會如此大意,就遺忘在浮生殿里了?」 浮生殿的書房,曾是月竹仙竹月最常呆的地方。靈宣洛自師傅死後搬進來,許多他用過的東西都還保持在原位,以慰緬懷之情。

回來浮生殿,靈宣洛哪兒都不去,直接走進這房間。房裡收拾得整整齊齊,一塵不染,書案上果然擺放有曦穆彤的冰獸鞭。

他不願碰那鞭子,呆坐良久后被思緒驚起,就紅著眼在書堆里猛翻,直至翻出本皮面書,上寫《指天禪》三字。打開書頁,一朵已給夾得平整的紫色小花出現在眼前。

「石磨村的金色麥田邊,姑姑採的小野花還在。」他笑著說道,又放心地把書合上,再取本青皮線裝書,將封面上的書名,《吾心說》念出聲。

「江南哥哥,宣洛若猜測不錯,六界大戰尚未完結時,你就已脫離凡身。你在戰場上佇立不動,又失覺暈倒,其實是正任妖龍毒擴散至全身,將自己魔化。吾心?何故你要為自己的著作,定這樣一個書名?是為明志,還是為暗示,或二者皆有?『心』與『魔』,兩字疊加是心魔,莫非你甘願放棄凡身,只為成為心魔?六界里生命形式多樣,你偏選擇做心魔,用意何在?」

書房裡,縱然他問得大聲,也得不到回答,躁動的情緒控制血管,令他周身血脈賁張,一掌就擊上白紙書,然後不惜揉皺封面,重重翻開到第一頁。

一本書全是白紙,不管哪頁內容都如此這般雷同,他看得氣餒,頹然縮進方木椅,盯著白紙再不發一語。

連日來的操勞,加之各種心傷,在倒進椅子的瞬間化作疲憊襲入大腦,他的眼皮有點沉。可就在要閉合時,《吾心說》的第一頁竟發生變化,有幾處顯出墨汁浸潤的痕迹,似有字跡要現形。

「這是怎麼回事?我啥都沒做,書上怎就會顯字?」說不清是驚還是喜,他顧不得打盹兒,急忙就趴向書案,瞪大眼瞧書頁。

「致吾弟靈宣洛。」

出現在第一列的,是他的名字,筆跡屬於江南君,猶如正在喚他,不過是用筆。

「江南哥哥,是你嗎?難道這本書連接一個世界的兩端,你要於另一端與我談話?」他精神大振,連忙答應,書卻沒反應。

他略一思索,想明白過來,見手邊硯台里墨汁尚濃,就從筆架上取下支毛筆,蘸黑后緊貼第一句寫:「弟在。」

字一落,書語便繼續,緊接著就有新文顯現:「遭妖龍毒侵害百年,吾心志甚明。縱然需忍受世人難忍之苦,時時刺骨錐心,也誓不成魔。若非如此,吾早與摯愛比翼雙飛,何至於直面今日之悲劇?然南宮向出逃虛寒谷,前來尋吾,哀求吾與他同入魔域共戰黑輪尊者,還魔域一片太平盛世。吾縱然仇視南宮向,得知內情,便覺不可失去接近黑輪尊者的機會。」

「果然是南宮向那惡賊賊心不死,哪怕失去儀核心臟,也不惜借桑雅之心為非作歹,來要挾江南哥哥,將他捲入魔域的紛爭!」

靈宣洛恨得全身血管都要爆裂,但事情前因後果未明,只能繼續讀那本《吾心說》。

江南君繼續道:「黑輪尊者追捕南宮向多年,曾借漠北狐族接近於他,處心積慮要將他抓回魔域。這次得吾相幫,老賊欲將計就計,利用手中空間黑盒,奪回魔域山河。」 黑輪尊者這一古怪的名號,靈宣洛是去到戈壁沙漠,進入白狐族宮殿,才從勒金口中聽說,卻沒料遠在中原的江南君早已知曉,並為接近那人而不惜成魔。

在六界大戰中落敗,南宮向變得一無所有,或者說除去桑雅的心臟與一隻火鈴鐺,他已無任何可用之物。

大概也就是這最後兩件法寶,助他在失去儀核心臟后保得性命,並借桑雅未消散的栓心法法力潛入江南君虛弱的大腦,與他進行過一場談判。

談判過程,白紙書上雖無記載,結果卻不問自明–江南君同意與他合作,隨他潛入魔域,以心魔之法力見機行事。

難怪江南君能得到沙奈草,挽救香麗,大概就是他與南宮向談的交換條件之一。可他究竟是怎樣成的魔?那隻黑瓷凈瓶他由何處得來?若與南宮向一起前往魔域,他必得隱藏行蹤,又該如何做到?

疑問重重,靈宣洛盼能從白紙書中讀出更多啟示,忙往下看。

江南君的字持續出現:「魔域國緣何滅亡,瀾滄神之信闡述清晰,其它更多隱情,汝必將由各種渠道獲知,吾無需在此贅述。為防引世間動蕩,令戰後六界雪上加霜,吾此行絕密,不可對任何人言。等汝夢醒,將視吾已叛變投敵–江南子墨失憶后,不僅助南宮向逃走,還在六界間處處犯下大案,令世人痛恨。」

「什麼?不……這,這又是為何?魔域國入侵之災要秘而不宣,這我理解,但至少不該對我與鬼盟主隱瞞。哥哥不能這般陷自己於不義,逼整個六界信他已叛變!這種局面若真發生,戰敗黑輪尊者后,他如何還退得回來?」

想到此他筆走游龍,悉數列陳疑問,隨即就有答覆:「據吾所知,黑輪尊者所持制勝法寶,為一種被稱作『改術』的邪術。此邪術威力無限,可改變一切施術人慾改變之物,包括扭曲受害者思維,讓他們依施術人意願行事。汝可視此邪術為心術,其危害程度卻遠勝南宮向的栓心法。抵抗之最佳辦法有三字:不知道。但凡已知曉事件真相的頭腦,就可能引得黑輪尊者注意。鬼盟主乃帝神,在吾等世界統領至強的神族,他絕不可被黑輪尊者控制,故更改歷史之危機,不可向他透露。吾弟切記,切記!」

靈宣洛心痛如絞,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?江南君是欲把自己推入萬劫不復之境,讓全世界視他為敵,也包括他這個弟弟。南宮向對江南子墨的才華垂涎欲滴,要利用他,以獲得新武器,便極力配合,切斷他在這個世界的退路。

他極可能將因此青史遺臭,永世翻不了身!這怎能行?自己決不能眼睜睜看他走進地獄,而是一定要在一切都還來得及的時候,將他從南宮向,或者說是從黑輪尊者的魔掌中拯救出來!

想到此,不再理會江南君說啥,靈宣洛奮筆疾書,將即將修鍊指天禪八層梭空訣,獲得穿梭於宇宙空間的靈力,以及獰滅天子的妖王之血已在手中,一年後必須請江南君入主新妖陵,接任妖王之位,並從帝神處接回妖王大印等事項,詳細述說。

寫畢,毛筆給扔得遠遠的,他雙目含淚注視書頁,等待江南君回答。

然而這次,書中字遲遲未現,倒是有一圈墨暈散開,似給滴了水珠,但又很快乾去,絲毫不著痕迹。

「哥哥哭了,那一滴是他的淚……」

他恨不能一頭鑽進白紙書,即刻就把江南君拖回來,哪兒都不許他再去。 讀靈宣洛提及前任妖王獰滅天子,加之妖族目前正處於水深火熱,江南君哭了,淚水打落在白紙書上,沁出一圈小小的墨暈。但顯而易見,隨即他又振作,恢復了常態。靈宣洛卻不然,只盼儘快進入宇宙空間找到魔域國,將他拯救出來。

「吾弟休要擔心,羽風古墓密室中所求,吾於離去一刻,已在心中允他。」

紙上出現這樣的話,靈宣洛讀得渾身一震,手更顫慄得無法自持,以至字跡彎曲,如天真的孩子般寫道:「此話當真?」

又是片刻的等待,隨即江南君寫:「謝吾弟告知,汝既與妖族限期一年,吾便與汝亦如此約定。吾欲憑此志擔保,將竭盡所能解魔域危機,令歷史之巨輪滾回正常軌跡,魔域國時代到來時,無哪怕一人受其傷害。然吾亦有事乞求,乃魔域行九死一生,六界安泰卻不可離弟,弟切勿冒險前來,若能信任,就將此戰場交託於吾,吾必不負弟所望!」

兄弟本該同心,生死關頭,兄長卻提出這種要求,靈宣洛的嘴唇已咬出血,在紙上回復:「宣洛已成年,當頭頂指路的星光消失,就意味到了我化作一粒星,去照耀他人的時刻。所以請將魔域之戰的決定權交給我自己,我自有定奪。」

此時的靈宣洛,相較戰前的少年人,已是脫胎換骨。他如此果斷有主見,大概另一端的江南君不曾料到,於是沉默,只有一圈墨暈再次散開,這次卻毫不掩飾,只因淌下的是欣慰的淚水。

再往下,談話內容變化,江南君似在收尾,「夢中相談,為安弟心。明朝夢醒,書中字便不復存在,弟也不會記得今夜之所談。六界一年,吾將成眾矢之的,所有真相,將載入《吾心說》。若吾有命回還,記錄內容將逐一顯現,以為魔域之戰留下實證。然若黑輪尊者勝,吾將與他同歸於盡,總之絕不可讓他得逞,改我歷史進程!」

「同歸於盡?」

這個詞對靈宣洛的震撼,不亞於稽洛山頂忽降驚雷。他生怕江南君走,急問:「哥哥,不死怪人如何能與人同歸於盡?你究竟經歷過什麼?求你明確告知,否則弟心永難安寧!」

書中最後出現的四個字,是「黑瓷凈瓶」。

「江南哥哥–」

撕裂胸腔的呼喊過後,夢境倏然遠去,靈宣洛猛地睜眼,從方木椅上彈跳得老高,一隻手還緊攥白紙書不放。

「莫讓弟遺忘,至少記住與你交談的內容……」

這是夢遠去前,他最後在書頁上寫下的話,卻未得答覆就已退出。

「遺忘什麼?什麼交談內容?」

睡眼睜開,他奇怪地自問,手中書再翻一遍,見到的依然是白紙。

窗外暮色西沉,稽洛山的夜就要來臨,他卻做了一個白日夢。

「江南哥哥,我剛遺忘的夢定然與你有關,既然已在我腦中存留,就算給你封印,遲早有一天,我也能解除禁錮,記起它來。可記不記得,又有什麼關係?如果你的失蹤,真與魔域國有關,只要我練成禪功八層,就很快能找到你,與你並肩作戰。你盡可逼我仇視你,當你作敵人,可有兩個字我永不會放棄,就是信任。」 坐在書房裡,靈宣洛因連日勞累打了個盹兒。睜開眼時,黃昏暮色已現,一縷斜陽從西窗縫隙向內鑽擠,正好照亮書桌一角。

打盹兒時做了個夢,內容他忘得乾淨,只隱約感覺與江南君有關。白紙書還攥在手裡,手下壓著皮面《指天禪》。

白紙書收好,他伸個懶腰,起身欲離開書房,手卻不舍地在《指天禪》上摩挲,同時目光落向一直擱於桌角的冰獸鞭。

「師祖姑姑,還有竹月師傅,《指天禪》秘笈宣洛已翻至最後一頁,卻不代表神功的修鍊已達盡頭。宣洛即將進入玄冰洞,嘗試提升神功至八層,獲得穿梭宇宙空間的靈力。望你們保佑宣洛順利達成心愿,為這秘笈添加新頁!」

話音落,皮面似透出隱隱紫光,他恍惚望見壓在書中的紫花,再次獲得生命力並盛放。雖是假象,卻給了他足夠的力量。打開抽屜,他取出只竹筒,竹筒里裝盛各種花種,是明珠峰被炸后,他從百香谷廢墟中收集來,以備日後之用。

捏著竹筒,轉眼又想起一隻粗糙的布袋,他頓時心頭一凜。相比竹筒,布袋更為珍貴,裡面裝有稽洛山四靈由血肉化作的植物。

同時在漠北將盧田玉留給小跳蚤后,募須神族族長納木措親贈的,帶血的杜鵑花種,他也一直藏在身上。現在是時候要用竹筒了,那兩樣東西,也得一併拿出來。

關於那杜鵑花,曾幾何時,人們認定它沾染香麗郡主的血,所以紅得絢麗。然而最後真相大白,血其實來自桑雅,只因兩個女孩里,真正長大的人是她。

「我以為南宮向為桑雅與香麗換魂時,能用得著花種,卻因大戰節奏緊湊,當時根本找不到機會。且據師傅講述的情況看,縱然有我在場也無濟於事。盟主和香麗郡主為防我過於傷心,隱瞞了桑雅的死訊,可我始終有種感覺,她還活著,或許是因為她的心臟還被南宮向控制,沒有停止跳動。」

拿起花種樹種,又帶上冰獸鞭,他離開浮生殿,走向百香谷。

因有兵營抵擋,百香谷躲過了傾覆的厄運,然谷中琪花玉樹盡毀,那時到處呈凋敝之態。后經靈童兵修整,將它裝點成新的花谷,卻因種植倉促,過往許多珍貴的花草種類都還沒籌齊,以至看上去,它大失昔日風采,就連花草芳香也淡了許多。

不過有小主人帶著花種到來,這種狀況自然就可以改善。記憶如此深刻,哪一處長過什麼樣的花,種過什麼樣的樹,靈宣洛都一清二楚,所以不費力氣,就能為那些種子找出正確的生根地點。

怨生花、無念草、流浪英和苦樂枝都盡皆落土,最後就只剩了杜鵑花種。

「幾百年來,桑雅一直被逼修鍊邪功,練出血元築基令她心房寒冷。但血染杜鵑花時,她尚邪功入體不深,故不帶寒氣,給我的手握著,竟有些許暖意。」

剛想到此,他又失聲驚呼:「黑瓷凈瓶!」

凈瓶里的血,被江南君一飲而盡,瓶口飄浮古怪的寒氣,那寒氣似曾相識,莫非是來自桑雅的血元築基? 杜鵑花種捧在手上,與桑雅共同經歷的過去,一點一滴滲進靈宣洛的腦海。

他悲從中來,然而追憶不久,紅色花種就令他聯想起江南君,或更直接點說,是那隻神秘的黑瓷凈瓶。

凈瓶看似神族之物,瓶口卻飄浮陰邪寒氣,根本不可能來自鬼臾區。每每念及桑雅,毀她一世的血元築基就如影隨形,然而也正是血元,即刻就令他把她與江南君聯繫在了一起。

「尚在軒轅山時,哥哥曾向我討要她留下的血丸,我多出個心眼不給,將血丸藏在了威魂嶺上。藏葯處唯有我知,哥哥沒理由能拿到手,可那夜香麗郡主被山貓偷襲,她驚叫聲一起我便趕去救援,誰知之後不久,哥哥就從嶺上下來……」

那時人人專註於香麗的安危,極少有誰會將江南君的忽然出現,與郡主遇襲之事結合來想,自然不會分析他此舉目的何在。

此時得杜鵑花種提示,諸多淤堵在心的謎團似給打通,靈宣洛得出了一個總結性答案,於是下意識手伸向腰間,就要取蛟虯劍踏劍而去,前往軒轅山一查究竟。

等手抓空,才記起靈劍已暫交邵天行使仙首之職,他目前的首要任務,是鑽研並練成禪功八層。

「待這項任務完結,我再去軒轅山面見鬼盟主,順便去威魂嶺上,晦敏將軍的墓邊,看看血丸是否還在。哥哥,那粒血丸究竟是幫了你,還是害了你,宣洛必得查個清楚!」

決心立定,暫將血丸一事擱置,他小心地托著花種四顧張望,看哪兒是最佳之處,能建一座如杜鵑殿前的花圃。

理想的地方不少,他卻沉吟著不挪步,最終綻一抹釋然的笑,高高抬起手掌,又臂貫禪力,徐然向整片山谷拋撒。

滿滿一把杜鵑花種,落向了百香谷各處。沒有精心裝點的花圃,甚至沒有限制它們生長的邊界。

「桑雅,當有一天,你記起要來尋我,稽洛山漫山的杜鵑花便是你的路標。等到花朵盛開的那天,或許你就能聽見我內心的思念,重新將視線投向這個世界,記起在這角落裡,還有苦苦等候你的人。」

竹筒空了,粗布袋也空了,他不捨得丟棄,一直將它們帶到玄冰洞。天色已轉成暗黑,他舉目前看,最先闖入視線的,卻不是黑漆漆的洞口,而是一道潔白勝雪,令人心顫的影子。影子伏在草地上一動不動,不知者定會認為那是尊帶羽翼的天馬雕塑,被夜色反襯出白光。

「千翼冰雪獸……」

仿如再度失魂,他腳下一軟就要栽倒,趕緊向前邁一步以穩住。

他緊捂心口想走過去,耳邊卻傳來說話聲,是兩名巡邏的衛營禁軍正從此處經過,於是他改變主意,先喚他們過來。

見是靈帥在此,兩名靈童兵趕緊行禮。他先不問冰雪獸,只把竹筒與布袋交給二人道:「煩勞二位仁兄將這兩件物品送去墜思谷,投入谷中即可。」

二人好奇,卻不敢發問,領命要走,又被他叫住問:「曦穆姑姑的千翼冰雪獸,是何時回的稽洛山?」

靈童兵們對視一眼,眼中亦漫上淚花,答道:「至少在一周前,我們就已發現它守在此地。看似獸雕,靠近卻能見它一直在流淚。我們喂它食物與水,它視而不見,看樣子大概是在等人。」 問及冰雪獸出現的時間,兩名靈童兵如實相告。

靈宣洛黯然自語:「一周前……冥婚之夜。照這時間推算,絕望之陵燃成灰燼后,冰雪獸就獨自迴轉稽洛山,在此處侯我……」

再抬頭,靈童兵還傷心地望他,不知是否需繼續候命,他揮手道:「你們去吧,七日內要嚴禁任何人入玄冰洞。我將撒下結界,閉關修鍊。」

「是,謹遵靈帥帥令,屬下這就轉告陳將軍!」二人領命而去,靈宣洛不再遲疑,一步步走向那雪雕一般的神獸。

他的聲音,早驚動了冰雪獸,卻因還有其他人在場,便極為耐心地等著。靈童兵一走它甩甩長尾,就站起來迎向來人。

冰雪獸一直等候的,果然是自己,靈宣洛恨不得飛奔過去,抱著它放聲痛哭。可內心衝動並未外露,只站住腳,愣怔地等它到面前。

銀白的月光鋪瀉而下,不僅照亮冰雪獸的皮毛,更令它那深藍色瞳仁透亮深邃如幽潭。那是淚水與月光相融合的效果,縱然靜立不動,它欣長的睫毛也不停有淚珠滾落,證明它確實未止過哭泣。

「冰雪獸,蒼山裡那位騎白牛的小女孩,你將永遠銘記在心,對嗎?」靈宣洛一隻手撫上它光滑的脖頸,柔聲問。

Post a Comments

最新文章

  • 而沙奈朵也疑惑的用手觸碰了一下消散的身影,剛才那一下,她感覺到渾身都充滿了力量。
  • 也太不負責任了。
  • 喬音看向監控里,陸母不為所動。
  • 沒有。
  • 「狗子。」就像第一次驅魔那天一樣,袁月苓只是靜靜地看着他:「等晚上吧。」

最新評論

    彙整

    • 2022 年 六月
    • 2022 年 五月
    • 2022 年 四月
    • 2022 年 三月
    • 2022 年 二月
    • 2022 年 一月
    • 2021 年 十二月
    • 2021 年 十一月
    • 2021 年 十月
    • 2021 年 八月
    • 2021 年 六月
    • 2021 年 五月
    • 2021 年 四月
    • 2021 年 三月
    • 2021 年 二月
    • 2021 年 一月
    • 2020 年 十二月
    • 2020 年 十一月

    分類

    • 動漫
    • 未分類
    • 電影

    其它

    • 登入
    • 訂閱網站內容的資訊提供
    • 訂閱留言的資訊提供
    • WordPress 香港中文版

    © 2022. Designed by VictorThemes